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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畜牧业不能生搬农业畜牧业的做法
刘书润
http://cress.cass.cn/xscg/wz/t20110615_28566.htm
我国畜牧业大体存在两种不同的经营方式,广大草原牧区的畜牧业及与农业相结合的畜牧业,另外还有中间类型。草原畜牧业由于所处地带民族文化的不同也存在着差异。南北方的农村也不一样。在提供畜产品方面,农业畜牧业大大超过草原牧区。当前的科研、教学、法规等领域的积累也都在农业畜牧业。草原畜牧业生搬农业畜牧业的做法成为普遍现象。由于忽略了二者的巨大差异,造成了损失。 一、 所处地带的差异。从畜产品的产出来讲,草原畜牧业远低于农业畜牧业。有人讲原因在于草原畜牧业原始落后,靠天养畜,其实是环境条件造成的。我国草原牧区地处温带内陆干旱半干旱区,水热条件差,环境脆弱,时间和空间多变、多灾。生物生产力低且不稳定。大致以400毫米降雨量为界分为农耕与游牧地区,一般不予跨过。我国的一些半农半牧区,越过了此线,以农为主,结果成了著名的贫困和环境恶劣地区。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达里诺尔一带在元朝湿润期以农业为主,到了农耕民族掌权的明朝,反而改为以牧为主,就因为明清小冰期的到来,此线南移。 二、 农业畜牧业主要靠农牧结合,发展人工草地。草原地区不适合农作,发展人工草地不能作为牧业现代化的指标,主要依靠天然草场的合理利用,这是自然规律,不能以先进落后论处。 三、 由于草原畜牧业依靠天然草场,必须敬畏和顺应自然,采取躲避转移灾害。而农业畜牧业主要是改造自然、抗击灾害。 四、 在天然草场上放牧,要求多种牧草和四方草场,任何孤立的草原都是无价值的。草场的价值在于多样,在于组合。而任何小块的农田和人工草地都可产出饲草饲料。 五、草原牧民不像农民,主要是居住权、固定权,而是移动权、游牧权。 六、草原牧区的权力不是个人权力,而是集体权。开除部族集体是对牧民最严重的惩罚。当然农民也需要互助,可是不像牧区的牧民,生产的各个环节都需要依靠集体完成。 七、游牧的牧民轻物质积累,农民特别是中国农民重视财富的积累。 八、草原畜牧业的产出主要是生态、文化,精神高于物质。由于环境苛刻,畜产品数量有限,主要体现天然绿色,而农业畜牧业之潜力很大。 九、牧民面向天然草原和有感情的牲畜和野生动物,很少投入物质而更多的投入感情。而农业畜牧业更多投入物质和体力。 十、草原时空多变不稳定,不能严格的计量管理,不像人工草地和农田可以人工控制。 十一、草原畜牧业面向天然生态系统,牲畜、植物、野生动物、老鼠、虫、狼等都是生态系统的成员。对于天然生态系统,不能像人工草地和农田,任意开除某个成员和随便加入第三者,如禁牧、灭虫灭鼠和草原养鸡。 十二、农业畜牧业可以提供集约化、产业化,如草产业、沙产业,而草原畜牧业更多提倡生态化、人性化。 十三、从提供畜产品代替头数畜牧业,可以推动农业畜牧业的发展,而牲畜是牧民的朋友。牲畜、草原和牧民的互动关系是以个体为单位,不是以产多少斤肉为对象。 十四、农业畜牧业的评价体系为单项产品最高、最多、最优,为直线关系。草原畜牧业强调综合价值,以适中、适度为最,不是直线关系。以中间最优向两边倾斜,如适度放牧最好,评5分,过渡放牧与禁牧都评2分或1分。
二者的区别还可以列出很多。当然两者还有很多相同点。有些区别也不是绝对的,也可以相互转化。农业畜牧业具有深厚的积累,教学、科研不断发展。而草原畜牧业虽历史悠久,其丰富的经验还大量存在于民众之中。我们多么需要适合我国的草原生态学、草地经营学,避免生搬硬套国外和农业畜牧业的做法。 远在蒙元时期,有人提出将内地农区变成牧场的建议,由于听取了耶律楚材的意见没能执行。忽必烈也曾痛斥某些贵族要把内地农田变成牧场的主张,不行!不行!同样我们也应对那些要把草原牧区改为农田的人们大声说:不行!不行!可是农田向牧区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在草原区形成了以农为主的农牧交错带。并以国营牧场、种畜场、草籽场、发展人工草地、开发区等形式大跨步伸入草原。结果农牧交错带成了贫困带。国营牧场没能起示范作用,反而成了各地的坏典型,种畜场联同他们外来的高产畜种统统跨台。因此乌兰夫曾提出改变农牧交错带农牧并举的方针,为发展牧业为主。一位著名国外学者曾讲过:“400毫米降雨线南北的土地是不同质的。按照经济人的选择,无论是谁先占有了土地,如果农夫向北购买或占领了草原,农耕不如放牧,也只有变成牧民才有效率。而牧民向南购买或占领了农田,放牧不如农耕,也只有变成农夫才是理性的选择”(华夏边缘)。现代化不是要背离自然规律,而是相反。游牧实际上是建立在原始农业基础上的,游牧本身也在不断发展。开放的游牧民族比农民甚至其他知识阶层更渴望交流、创新、走向世界。第一次世界一体化,正式游牧的蒙古人推动的。现代化理念,知识、交通、通讯更有利于游牧的进行。游牧对草场的永续利用,对农业的补充,对于生态、文化、信仰、人类本能潜力的发挥,是不可替代的,正是现代人类生态文明的典范,未来人类的最后追求。对游牧的否定,正是落后的顽固的小农意识的反映。 我国的草原法更适合农业畜牧业,只字未提游牧的作用。草场管理的权力基本落实在国家旗县层面,集体权力的加强和民主化建设被淡化。不是强调草原的合理利用,而偏向强调草原建设、定居、舍饲、发展人工草地,而脱离广大牧区实际。派生出来的各项政策、法规如以草定蓄、以产草量按户确算载畜量的做法,只适合农区养畜,因为在天然草原上牲畜和牧草是互动关系。牲畜对草场的作用是多方面的,往往采食弱于践踏。牧民说羊有五张嘴,包括四个蹄子,另外适当采食和践踏还会增加牧草产量。还有草场的分等,只考虑牧草的同质,不是作为草场的整体评价。草场的健康标准往往成了放牧强度的函数,还有退化指标确定标准,都不适用于天然草原。日本学者吉田顺曾论述:“养畜业与牧业来历不同,游牧是牧业的一种,可溯源到三千年前,而现代养畜业只不过是19世纪后半叶的产物,是顺应了当时欧洲市场对畜产品的需求,从有畜农业中的家畜饲养分离出来,属于农业范畴。畜牧业以共同游牧为大原则。而养畜业是以土地私有和定居为大原则,它必须依靠农业、依赖于农作物……中国牧业的现代化已经触及到了有着悠久历史的游牧,并且从根本上改变它。这样会影响到草原的本质。它的本质是移动性。公有草原的稳定、永续利用恐怕将会受到损害。草原破坏的危险会进一步加大,这就是我们要着重指出的一点。”蒙古国的牧民讲:“在利用草场方面,牧民具有两条传统的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第一,牧民在夏秋两季必须共同避免在冬春季的公有草场上放牧。另一条是保证当一个社区里的牧民因为气候灾害(干旱或暴风雪)要进入另外一个社区的草场,可以不被拒绝。牧民们普遍的确信,在干旱和多变的环境下,草场归个人私有会导致一场灾难。为什么土地不是哪个个人私有的,因为我们仍是一个游牧民族(僧格斯琴,蒙古国吉亚特)。”非洲定居的牧民是穷人中最穷的。非洲牧区的私有化运动导致了社会分层的加速、强占土地和土地退化。在美国破坏土地公有权认为将折断印第安人的脊骨。1887年议会通过“艾多蒙特将军法案”,该法案通过给每位印第安人一块保留地中的一块土地,作为私有,从而废除保留地。让印第安人产生自私自利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白人文明的重要动力,是加速印第安人同化计划的一部分。 我国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不顾草原的特点,不研究历史、文化,不吸取过去的惨痛教训,完全照搬国外养畜和农村双承包的做法,对我国草原牧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坚决的、彻底的改造,全面向小农靠拢。实际上只不过是又把国内外过去的失败事例重演了一遍。与国外不同的是,人家已经吸取教训,而我们却死不认错,不顾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恶化、民族文化载体的消失,甚至不顾民族团结国家安全受到影响的大量事实,还要变本加厉地推行大面积禁牧,让牧民脱离草原,使事态进一步恶化。 解放前我国少数民族地区深受三座大山的压迫。解放后内蒙古实行了三不两利、放牧自由的特殊政策。长久以来,国家、牧民、生态获得三丰收、三获利。即使出现文化大革命的极左思潮,民族地区的大好形势依然继续,草原牧区全面转向农区畜牧业后,不到十年迅速出现国家、牧民、生态三赔,出现了更强烈的沙尘暴,出现了解放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批牧民贫困户。国家即使一再加大投资,由于政策偏差,只能起相反作用,向农村养畜业方向越走越远。内蒙古草原正在上演一出私地悲剧而不是公地悲剧。所以有必要重温国内外的教训,重新学习革命导师的教导。 毛泽东1935年12月20日以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名义发表了《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对蒙古人民的宣言》:“……任何民族不得占领或借辞剥夺内蒙古民族之土地……我们认为内蒙古人民自由才有权利解决自己内部的一切问题。谁也没有权力利用暴力去干涉内蒙古民族的生活习惯、宗教道德,以及其他的一切权利。” 刘少奇曾说过:“帮助少数民族发展民族经济,是帮助他们当家作主,不是包办代替。” 1950年邓小平在“关于西南少数民族问题”中指出:“强调对少数民族内部的改革等事宜,不能盲动和轻率,改革要由少数民族内部来进行,要等到内部条件具备后才能进行……汉族地区实行的各方面政策,包括经济政策,不能照搬到少数民族地区。要在少数民族地区研究出另外一套政策。诚心诚意地为少数民族服务……在民族地区的一切工作都要掌控一个原则,就是要同少数民族商量,要老老实实地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 围封禁牧并未减缓草场压力,因为脱离草原的牧民,生活、教育、医疗费用增加,反过来又把压力转回了草原,因为他们别无出路。草畜平衡成了空文。有些牧民把奶牛村的奶牛集中赶到了政府大院,因为它费水、费地又赔钱,只能还给政府。春季禁牧只是改变了羊白天放牧的习性为夜间偷牧。如今的草原靠警察维护,牲畜、牧民成了监护对象。据了解仅锡盟一年就有300名警察在维护禁牧与牧民的冲突中受伤。请问受伤害的牧民有统计吗?有人高喊,这是一场革命,革命就要有牺牲。以后的草原要由能人、开发商管理,原始落后的游牧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牧民的出路就是放弃游牧,这是不可动摇的历史规律。不知道他们要革谁的命,老鼠、蝗虫、牲畜、牧民还是整个草原。正如上世纪美国人所说,一切土地都要经过犁的改造。到底什么事落后的,我们现行的向农耕畜牧业靠拢的草原牧业政策,已经被中外历史多次证明是错误的、失败的。正是蒙古高原的草原是当今世人羡慕的保持大规模游牧文化的天然草原。我们却要强加给她不该承担的任务,而失去了她本来的优势。不过最终的胜利者还是老天爷腾格里,属于忠于腾格里的属民。因为世界发展规律是人类越强大,社会越发展,不是要与大自然对抗,而是更加综合的、全面的、小心谨慎地尊重自然规律,保持生物和人类文化多样性,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平相处,社会越发展,草原会越来越受到全人类的关注,就越加美好。 (本文转自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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